奔走田间地头38年，“杜站长”图个啥？

　　大众网·海报新闻记者 满倩倩 张一帆 聊城报道

　　春分时节，鲁西北三月的风还夹着些许寒意。

　　都说“春耕不等人、农时贵如金”，眼下，59岁的杜立芝正忙着与时间“赛跑”。

　　3月16日，她从聊城市委书记李长萍手中接过“聊城时代楷模”奖章和证书之后，返回高唐县的路上，仍在不停地接听农民朋友拨打来的咨询电话，挨个回拨手机里那一长串红色的未接号码。

　　杜立芝是聊城市评选出来的首个时代楷模，她是高唐县农业农村局四级调研员、高级农艺师、农业技术咨询热线办公室主任，也是“杜立芝党代表工作室”学雷锋志愿服务团队队长、杜立芝科技服务团队队长，还是党的十八大、十九大、二十大连续三届的党代表。

　　对于高唐县600多个自然村、30多万农民来说，“杜站长”这个称呼要比“杜立芝”这个名字更家喻户晓。

　　杜立芝在高唐县固河镇李庙村推广中草药瓜蒌管理技术

　　每次杜立芝到田间地头调研，村民们都会将她团团围住，向她“讨教”农业种植技术

　　眼睁睁看着家里的棉田绝收，从此立志考农校学农业

　　杜立芝兄弟姊妹五个，她排行老二。小时候家里困难，全靠着父母种地的收入养活一家老小。

　　杜立芝打小学习就好。她的姐姐没上过学，妹妹主动辍了学，最小的弟弟只念到了初中。杜立芝心生愧疚，每次放假回家，她都会跑到地里抢着干活，锄地、喷药、割麦子、推着人力车拉粮食，她啥都会干。

　　上高中时，有一天，杜立芝发现父母回到家后愁眉苦脸，俩人不吃也不喝。问急了母亲才告诉她，自家种的棉花不知得了什么怪病，一连十多天都不见长。杜立芝赶忙跑到地里去看，可是瞅了半天都瞅不出个所以然。

　　那个年代，棉花的收成可是这一大家子一年的经济来源。查不出病因，也找不到病根，一家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亩多的棉田颗粒无收。

　　父母焦灼痛苦的样子深深烙在了杜立芝的心里，她第一次感受到，农作物病害带给老百姓的伤害如同天塌下来一般。也就是从那天起，她下定决心，一定要考农校，学农学，弄清楚庄稼“生病”的原因，找到给庄稼“治病”的“药方”。

　　在聊城农校学习的三年，杜立芝丝毫不敢松懈。她仍旧像个高中生一样，每天坚持上早自习、晚自习，她如饥似渴地学，不懂的就追着老师问。毕业时，要分配工作了，当时摆在她面前的有三个选择，一个是去保险公司，一个是到职业高中当老师，再一个就是回到乡村当一名农业技术员。

　　杜立芝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回农村。

　　从1985年参加工作开始，如今已经过去了整整38年。一路走来，杜立芝扎根农村，情系农民，她从一个小小的农业技术员，逐步成长为蔬菜站站长、农技站站长、农业局副局长、农业技术咨询热线办公室主任，并获评全国先进工作者、全国农技推广先进个人、全国最美基层干部、全国三八红旗手等各种荣誉称号。

　　杜立芝时常会感到荣誉带来的压力，她说，“这些奖项和称号是鼓励和鞭策，我得对得起这些荣誉、对得起老百姓的信任。”

　　

　　38年里，杜立芝撰写了70多本工作日志

　　70多本工作日志、6000多个咨询电话

　　如果说棉田绝产、父母难受得吃不下饭的那天，是杜立芝最难以忘怀的一天，那么对她而言，最有成就感的一天则是“杜立芝党代表工作室”落成的那一天。

　　“2018年11月7日，这是我们工作室正式挂牌的日子。”有着30多年党龄的杜立芝心里清楚，从她一个人到一个团队、再到以她名字命名的工作室成立，这一天的到来有多么不容易。

　　从踏上工作岗位的第一天起，杜立芝就没再穿过裙子。她长年奔走在田间地头，白天钻大棚做记录，晚上看书学习做笔记，无论严寒酷暑，只要村民一个电话，她随叫随到。

　　“或许是我从小生在农村、长在农村，所以深知农民种地的苦，也更懂农民生活的难。”杜立芝始终认为，土地就是农民的命根子，农业技术人员干得不光是“治病”的活，而是“救命”的活。“当你亲眼看见粮食减产绝收，40多岁的庄稼汉坐在地头失声痛哭、两口子寻死觅活、七八十岁的老人痛不欲生时，你根本没办法，那种难受劲儿压得让人喘不过气。”

　　所以，38年间，杜立芝一直坚持“上门服务”，她觉得只要她及时出现在地里，老百姓心里就会踏实一些。

　　渐渐地，“有问题就找杜站长”在全县农民中口口相传。高唐县农业局原有一个技术热线：12316，因为电话大多是找杜立芝的，局里干脆把热线电话改名为“杜立芝热线”。

　　再后来，电话越打越多，杜立芝一年的通话记录至少有6000多个，高唐县农业局只好成立了“杜立芝团队”，让她带领着一帮年轻的农技人员一块儿搞服务。一直到2018年11月，“杜立芝党代表工作室”落成，办公场所坐落于高唐县城中心位置，红色的背景板上“守初心、担使命”六个金色大字赫然醒目。

　　2018年11月，“杜立芝党代表工作室”落成

　　如今，“杜立芝党代表工作室”吸纳了1000多名农业技术成员，培养了6200多名“土专家”“田秀才”，越来越多的“杜立芝”风里来、雨里去，传政策、送技术，真心实意地为老百姓解决各种农业技术难题。

　　采访时，记者专门数了数杜立芝工作以来记录的工作日志，仅存放在工作室的就有69本。那些大大小小、薄厚不一、纸页泛黄的小本本上，有1985年以来的天气记录、有农业调研情况、有种植技术、有村民的电话号码、有会议日程，也有心得感悟、摘抄和英语、计算机学习笔记。

　　随手翻开一本，映入眼帘的两段文字，上面一行写着：“2006年全国平均气温较常年偏高1.1℃，是1951年以来最暖的一年……”下面一行写着：“和农民打交道要有两个‘真’：真心和真本事。”

　　杜立芝的一件花外套能穿十几年，一双布鞋穿漏洞了都不舍得扔

　　“我在海南旅游呢……”

　　早年，高唐县大多数村民对杜立芝的第一印象是：骑着辆洋车子，提溜着铁铲子，碎花衣裳粗布裤子，一双布鞋穿漏洞了都不舍得扔，整日素面朝天的样子跟农村妇女没啥区别。

　　梁村镇前赵楼村村民赵传领认识杜立芝20多年了，在他的记忆里，随叫随到的杜站长也有过说话不算数的时候。

　　“头年正月初九，我侄子让我给杜站长打个电话，跟她说地里的麦子干尖、发黄，长势很不好。”3月23日，站在绿油油的麦田里，面对记者，赵传领模仿着电话那头杜立芝有气无力的声音：“哎呀，不行啊，我在海南旅游呢……”

　　赵传领有些纳闷：“咦？杜站长整天忙得连孩子都顾不上，她还有空去旅游？”

　　这事儿一直拖到了农历的二月二。赵传领的侄子又打来电话催，“麦子病情越来越厉害了，赶紧让杜站长来看一眼吧。”

　　赵传领记得第二次给杜立芝打电话的那天正好是星期五，他在电话里头跟杜立芝说好等下周来看看。结果周一一上班，杜立芝就带着几个技术人员赶来了。

　　“杜站长一下车，我看到她那个模样，脸上说白不是白，说黄不是黄，比先前瘦了不少。”赵传领开了个玩笑，“杜站长你这过年过的、旅游旅的又俊啦？”

　　杜立芝抬起胳膊杵了下赵传领，“你帮我跟你侄子解释清楚，我没好意思跟你讲，我这一下子同时做了两个外科手术。”

　　赵传领心里咯噔一下，一时语塞，“我真是悔死了，认识杜站长那么多年，她一直都是俺们庄户人家的贴心人，我咋能轻易就相信她去旅游了呢？”

　　年轻时，杜立芝成天走村串户、下地干活，总觉得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。2012年查体时，她查出了结石性胆囊炎，当时疼得不厉害，她也没当回事。到了2022年，疼得实在无法忍受了，她才主动跑去医院做了切除手术。住院期间，她又查出肠道息肉和冠心病，顺便又做了个手术。

　　杜立芝说，人生最黑暗的时候并不是忍受病痛折磨的时候，而是刚参加工作时一个小姑娘需要忍受寂寞与孤独，每天需要与“一身土、一身泥、一身虫”为伴的时候；人生压力最大的时候也不是遇到解决不了的技术难题时，而是怕带不好这支团队、失信于老百姓的时候。

　　“群众的事是天大的事。”面对镜头，杜立芝指指自己刚染的头发，笑着说，“我38岁的时候就已是满头白发了。”

　　在梁村镇前赵楼村村民赵传领家的麦地里，杜立芝了解今年麦苗的生长情况

　　杜立芝的工作日志全部摞起来有一人多高

　　“妈妈就像是我面前的一棵树……”

　　前不久，聊城市围绕杜立芝的事迹制作了一个宣传片，片名叫《立根大地践初心 芝香芳华为农民》。

　　不止一个记者问过杜立芝，“你为什么对党、对农村、对农民有那么深的感情？”

　　杜立芝也曾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。她觉得根源在于生养自己的父母，在于家风的传承。

　　“父亲虽然是个普通的农民，但他识过字、有文化。”杜立芝告诉记者，父亲曾“送”给她三句话，“上学的时候，他跟我说‘艺不压身’；参加工作的时候，他说‘力气使不完，使完了再长’；结婚的时候，他让我‘孝敬公婆要像对他们一样’。”

　　正是这种朴素的价值观念“塑造”了今天的杜立芝。

　　杜立芝打心眼儿里就认为，1987年从她加入中国共产党的那刻起，“吃苦在前，享受在后，时刻起模范带头作用”理所应当。

　　可当走进杜立芝内心深处，那里却藏着对父母和女儿难以抚平的愧疚。

　　“父亲查出癌症的时候已经是肺癌晚期，我怨我没有好好尽孝，没有重视父母的身体健康……”

　　“女儿上小学以后我从来没接送过，她高考考了县里的‘文科状元’，可我却没有时间帮女儿好好参详如何填报志愿，结果第一志愿报‘挤’了，只能走第二志愿……”

　　“女儿生孩子的时候，我这个当妈的也没能完整地伺候过孩子一天……”

　　杜立芝有时会刻意回避泣不成声的讲述，可当那份扎进心底的愧疚“流淌”出来时，她也会在泪水和沉默中得到些许释放。

　　宣传片里，女儿朱淑慧说，“妈妈就像我面前的一棵树，我看着她的背影，我也想像她那样挺拔。”

　　可当记者问起“希不希望女儿像她一样”时，杜立芝的回答既诚实又真实，“说实话，有时候我真不想女儿像我这么累，我还是希望她能活得健康、快乐和平安。”

　　杜立芝与云南丽江华坪女子高级中学党支部书记、校长张桂梅的合影

　　“张桂梅是我的榜样！”

　　“鱼丘湖畔杜立芝，田间地头定心石；百姓心中一杆秤，无愧一生雄心志；党旗光辉耀大地，代表心系老农民。”这是梁村镇前赵楼村村民赵传领为杜站长作的诗。

　　“站长功劳难代替，高唐境内满足迹；时代楷模她莫属，农民增收创效益……群众有她心有底，庄稼面前无秘密；为你为他不为己，代表履职正继续……”这是琉璃寺镇大范村党支部书记范玉庆为杜站长写的打油诗。

　　“扎根基层初心不改，党的政策传遍村里；党旗引领科技惠农，振兴路上坚定不移；你把百姓装心里，百姓心里记着你……”这是高唐二中音乐教师葛凤丽为杜站长创作的歌曲。

　　“我们从2008年开办了一档名叫《专家播报》的农业综合节目，从那个时候起我就一直跟拍杜立芝。在她的努力下，全县技术推广应用面积达314.6万亩，防治效率提高了10%，累计节本增效6400余万元……”这是高唐县融媒体中心记者赵振玉眼里的杜站长。

　　“她是一个可爱、可信、可学、可书的人，探索出了可复制、可推广的农业科技服务模式。”这是聊城日报社总编辑玄志刚对杜站长的评价。

　　越来越多的人将杜立芝视为学习的榜样。

　　杜立芝也有自己的榜样。

　　“张桂梅校长就是我的榜样呀！”提起“时代楷模”张桂梅，杜立芝眼里闪着光，“作为党的二十大代表，去年我在北京见到了张桂梅，她的十根手指都绑着胶布，参加会议时需要工作人员用轮椅推着，她为了孩子们的未来‘燃烧’了自己，她就是我学习的榜样。”

　　杜立芝立下誓言，“我也要为了国家的粮食安全，为了让老百姓享受到更多的农业技术成果，为了加快实现农业强、农村美、农民富的目标，奉献自己的一生。”

　　一生只为一事来！奔走田间地头38年，杜站长图什么呢？

　　“我图的是能对得起农技人员的良心，图的是对得起共产党员这个身份，图的是让更多农民过上好日子。”杜立芝喃喃地说，“我还能图什么呢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