田间盛宴

小时候干过很多有意思的事，印象比较深的一件，是焐窑。这是我们下坡打草拾柴时，烧棒子、烤地瓜的一种方法，也是饥饿逼出来的一种发明。

在看坡人转不到的田野僻静处，借助土台，掏一个直径四五十厘米的圆形窑膛，在窑膛上方，用拳头大小的土坷垃碴一个膝盖高矮的烟囱，一座有模有样的焐窑就告成了。把拾来的干柴续进窑膛，点着烧之。柴火在窑膛里熊熊燃烧，火苗伴着黑烟通过烟囱呼呼外冒，不大会儿工夫，窑膛和碴烟囱的坷垃蛋就都烧得近乎发红。这时候，把从地里掰来的棒子扒得只留两层皮，连同扒来的地瓜、花生，还有摘来的豆荚，一并填进窑膛，然后用脚将焐窑跺塌，让红热的土坷垃将所填食物完全覆盖，再用土密封严实，焐上约莫半个钟头，扒出所焐的食物，就可以开吃了。

用此法焐的棒子是金黄色的，啃到嘴里喷香糯牙；焐的地瓜松软透熟，既面且甜；焐的花生和豆荚也都有一种特殊的清香。馋虫在肚里作祟，等不得食物凉下来，我们便双手倒腾着，捧着滚烫的棒子或地瓜吸哈吸哈啃吃，尽享这田间美味。

人馋了什么都敢吃，除了焐棒子和地瓜，我们还焐过蛇虫蜊子（蜥蜴）、蛇、蛤蟆和老鼠。逮住后，整个扔进窑膛。焐熟了，扒将出来，先用割草的镰刀开膛，抠出内脏，再把皮揭掉，一个粉嘟嘟的肉瓜，咬一口，香得不行。那时节，一年吃不了几回肉，有此美味，如同过年，一人一块，开心享受，幸福无比。不过，也有遗憾——差盐，要是有盐，味道会更好。一个伙伴无意中看到憨根的光脊梁，趁其不备，把手里的烤肉在上面一蹭，再去吃那肉，连声叫好：“我的娘哎，香死了！”原来憨根实在，扎到茂密的棒子地薅草半天不出来，汗出了一身又一身，再让地头的风一吹，脊背上析出一层白花花的细盐。我们群起效仿，把憨根当成了盐罐，直蹭得憨根黝黑的脊背油光铮亮，如同刷漆。憨根一点也不生气，还冲我们傻笑。

等到焐好的美味吃完，每个人也都成了乌嘴鼬子。让队长或看坡人看见，等于疤瘌眼照镜子，自找难看。我们就薅把嫩草，在嘴巴上来回蹭蹭。蹭不干净的，往青草上吐两口唾沫，再蹭，直到看不出来为止。

你可能担心，万一逮住怎么办？没关系，往家拿集体的东西叫偷，可耻！现场吃集体的东西叫沾光，算不得丑事，就像前些年个别领导公款吃喝不以为丑一样。即便被队长或看坡人逮住，大不了熊一顿了事。大人知道了，也不生气，甚至还偷喜。因为那个年头，家家不够吃，吃了外头的，就省了家里的。

凡事都有例外，当大人听说我们焐老鼠吃的时候，脸立马拉了下来，严加训斥了我们。因为当地的老百姓都说，吃老鼠肉会长老鼠疮，那疮极难医治，即使医好了，也会留一个菊状的大疤，丑死。我本来胆子就小，一听这话，吓得不行。老鼠肉是打死也不敢再吃了，而且好多天心里惴惴，哪里一痛痒，就惊慌失措，以为长了老鼠疮。庆幸的是，一直没长，到现在也没长，以后长不长不知道，但愿也别长。

齐欣，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、泰安市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、泰山文学院院长，泰安市首批德艺双馨十佳文艺工作者。曾获泰安市委市政府第一、二届泰山文艺创作奖，泰安市政府第三届东岳文艺创作奖，泰安市“五个一”文艺精品工程奖等。长篇报告文学《泰山脊梁》获山东省作家协会2017年重大题材文学创作选题扶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