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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一群酒鬼的自救:酒瘾比毒瘾更强 不喝倒停不下来

    (原标题:一群广州酒鬼的自救:线上线下互诫,只为滴酒不沾和保持清醒)

    和酒精相伴的时候,徐平的生活是这样的:每天睁开眼,第一件事必是喝酒。酒灌入喉,胃一暖和,一股气从丹田往上,一直冲到脑子里。

    滴酒不沾四年多后,他仍记得当时的感觉,“舒服得很”。

    这种舒服让他坠入深渊:早上喝,晚上喝,醒来接着喝,昏天暗地,因为急性酒精中毒进了医院。打点滴时酒瘾来了,把针一拔,出门买酒。

    因为嗜酒,他进过13次精神病院。医生诊断他为酒精依赖症患者。这种病的治疗与意志力无关,国家卫计委医学科普平台对它的描述是:饮酒者无法控制自己的饮酒行为,并且出现躯体化和戒断的症状。而在中国,患有酒精依赖的人群超过4000万。

    酒鬼徐平等来的解药是Alcoholics Anonymous(嗜酒者互诫协会,以下简称AA)。这个传自美国,在中国各大城市均设有分会的戒酒组织靠着开会、打电话、学习让很多嗜酒者得到了救赎。

     

    AA嗜酒者互诫协会网站。

    不喝倒根本停不下来”

    成为酒鬼之前,徐平的日子一马平川。

    十八岁青春热烈,常与好友相聚,夜宵啤酒,快乐无忧。年岁渐长,如期成家立业,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。29岁,他就升上了副科长。

    转折点始自1997年。这一年单位改革,徐平被调往一个新公司当财务总监。成立伊始,事情千头万绪,收支核算、财务管理、员工个人收入……面对上下几千个员工,徐平觉得,肩上的担子突然重了很多。

    酒,在这个时候帮了他不少忙。

    他生性善于思考而少于行动,喝酒之后就不一样了,某些时候,酒帮他做出了正确的判断和决定。几瓶酒下肚,微醺放松中,好像求得了片刻的内心宁静。那时候他觉得,酒是一个好东西,那就喝呗。

    南方的酒度数不算太高,但抵不住徐平没日没夜一点点地叠加。

    最初是每天一瓶长城牌红酒,后来改成白酒。先是六两装的一小瓶一小瓶地喝,然后开始一大瓶,一整斤。清晨,胃里空空如也,来一瓶酒,一股暖热,从丹田蔓延至头顶,那种飘飘然的感觉让他沉迷。

    一发不可收拾。早上喝、晚上喝、工作时喝,休息时也喝,每当喝醉就入睡,睡醒之后接着再喝,昏天黑地,生活里除了酒精,还是酒精。

    没有和酒鬼聊过天,你大概不知道藏酒的方法有千百种。

    妻子很快发现了他的嗜酒,不让他喝。他开始藏酒,抽屉、衣柜、衣服内口袋,甚至洗手间的马桶水箱……有太多他可以藏酒的地方。

    后来妻子和他说,好几次喝酒之后,他跑到天台上,大喊大叫,脚下窗边,几十米的高台咫尺可达。

    是吗?喝醉之后,他什么也不记得了。

    嗜酒之后的人,永远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。有人不喝酒时温文尔雅,酗酒之后深夜开车狂飙;有人一口气灌下2斤白酒,与死神擦肩而过,醒来之后还是想继续喝。

    一次豪饮过后,徐平因为急性酒精中毒,被送进了医院。点滴正打着,酒瘾上来,趁着医生不注意又把针拔了,出门买酒喝。医生对他说,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酒瘾,而是酒精依赖。

    2001年,徐平第一次去精神病院接受治疗。他并不认同自己有酒精依赖,三个月后,他的身体慢慢恢复,也没那么想喝酒了。医生告诉他,只要坚持五年之内滴酒不沾,就可以像常人一样控制喝酒的状态了。

    定下了一个五年之约,他觉得喝酒误事,实在不能再喝,有时也意识到,只要五年一到,就可以重新碰酒,那也不错。

    有些人无酒不欢,每餐必饮,就这么喝了一辈子,什么事也没有。

    酒鬼蔡翔说,他们和这些人不一样。“只要是酒,不喝倒了根本停不下来。”这是一种无法控制的嗜酒。大醉,喝到晕眩,醒来之后仍然只是要酒。

    停下来不喝之后,当血液中的酒精浓度下降,一些不良反应立刻在身体上显现出来。夏天坐在空调房里,蔡翔仍止不住地一身汗,手开始颤抖着哆嗦,想站起来,站不稳了。

    他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缓解身体上的极度不适,喝水没有用,药没有用,再喝几瓶酒,就可以获得片刻安宁,再过几个小时,同样甚至加剧的负面反应袭来,像排队的毛毛虫头咬着尾,永不终止。

    酒瘾比毒瘾更强”

    “这是一种戒断反应。”深圳市康宁医院药物依赖科医生王周然告诉南都记者,酒精依赖症患者一旦停酒,就会出现大汗、抽搐、手抖、癫痫等各种症状。

    就像吸毒成瘾的人很难摆脱毒品,对酒精的依赖也是这样。王周然觉得,有时候,酒精的魔性甚至比毒品更强。

    酒精太容易获得了。街头巷尾,每一家便利店里都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酒。打开电视和网络,你永远也不知道,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的一条酒精广告,一次次击破戒酒者的心理防线。中国传统文化里,酒以解忧,以慰风尘。一个人独酌,两个人对饮,一群人的饭局上,似乎总少不了喝上几杯。

    没有人能说清楚酒精依赖的病因是什么。在王周然看来,这是多方面综合性因素共同造成的。有的人因为遗传,有的人因为环境,还有的受心理因素的影响,日积月累,酒瘾蛰伏已久。

    酒鬼常见,但判断一个人是否患有酒精依赖有着一套医学上的严谨标准。王周然告诉南都记者,普通人不会想每天喝酒,但嗜酒者的内心对酒有极度的渴求,每时每刻,所有事情都与酒相关。

    喝酒的频率和时间也要达到一定的标准,才可能是酒精依赖。王周然说,有的嗜酒者不分时间、场合,每天一睁开眼酒想着要喝酒,那么他很可能是酒精依赖症患者。而有的人只是单次饮酒量大,之后不会再喝,这可能与酒精依赖无关。

    如果不喝酒就难受,这代表着嗜酒者正在和戒断反应做斗争。更严重的,酒精入侵大脑,幻觉、妄想、意识障碍等精神症状接踵而至。

    王周然告诉南都记者,目前,医学上并无特效药用于治疗酒精依赖。而在中国的汉族人群里,酒精依赖的发病率高达6%-8%。

    医生做的最多的事,只能是帮嗜酒者对抗戒断反应,先从身体上脱瘾。

    全封闭式的药物依赖科病房里,嗜酒者将在这里度过一至两周和酒绝缘的生活。这段日子会很难熬,每个嗜酒者都有症状不同但一样痛苦的戒断反应,心慌手抖、大汗抽搐,这是不再饮酒所必须付出的代价。

    加上后续的心理辅导和巩固治疗,一个嗜酒者平均一两个月就能出院。

    但嗜酒者大部分的时间并不在医院,出院之后,他们仍需要回归家庭、生活、社会。王周然记得很多次,患者出院时并无喝酒意愿,几个月后,熟悉的面孔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,醉醺醺地。

    对酒精依赖症患者来说,目标并非是不再酗酒,而是不再饮酒,红酒、啤酒、药酒、通通不可以。“我们的宗旨是滴酒不沾。”王周然说,但事实上,酒精依赖的复饮率几乎是百分之百。

    靠着自己的毅力,徐平滴酒不沾坚持了四年半,没有了酒精,他的身体慢慢恢复,酒瘾也好似渐渐减退。他想着,离医生说的五年之约不远了。在一次家宴上,他试着喝了一回酒,没有想象中的兴奋,口感也很一般。

    也许我真的可以正常控制喝酒了!徐平很是欣喜,他没有想到,这杯酒打开了他复饮的大门,从前醉生梦死的生活再度席卷而来。

    一个星期后的一场应酬,他终于不再拒绝客户的邀请,举杯酣畅。喝酒的间隔一天天变短,一星期一次,隔两天喝一回,早中晚都得喝,一睁眼,眼里心里,全是酒。

    停不下来的酒瘾像恶魔一样入侵着他的每一寸生活。同事对他不再信任,说今天对他说的话,明天他就不记得了,职务被一次次下调,酒精让他在每一个阵地失守。

    唯一有增无减的是去医院的次数。从一年一次到半年一次,再到三个月一次,一个月一次,他成为精神病院的常客,前后一共去了13次。

    但再也没有像第一次出院那样,单凭意志力滴酒不沾好几年。清醒着出院,迷醉着入院,反反复复,循环好多回。

    成为嗜酒者之后,戒酒不再是一场与意志力的战争。时时刻刻,复饮像达摩克利斯之剑般高悬,病人们战战兢兢,绷紧着一根弦。

    连医生王周然也承认,这挺难的。当那根弦快绷不住的时候,王周然将AA指给了他的患者们。

    “只有酒鬼能帮助酒鬼”

     

    AA的图书资料:别名“大书”的《嗜酒者互诫协会》和《日有所感》。

    1935年,AA嗜酒者互诫协会的创始人之一比尔还是一个酒鬼。

    几乎每个嗜酒者都能在比尔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。

    一天喝两瓶烈性酒,有时三瓶,天天如此,早上醒来突然全身发抖,要喝上满满一杯烈性酒,再加上六七瓶啤酒,才能吃早餐。17年的嗜酒生涯中,比尔停酒、复饮、反复循环,不断下滑。每天宿醉清醒后,比尔都被后悔、恐惧和无望的感觉充斥。

    后来他发现,当他帮助其他嗜酒者时,自己喝酒的欲望也降低了。1935年,比尔和一个嗜酒的医生鲍勃一起成立了AA嗜酒者互诫协会。1939年,《嗜酒者互诫协会》一书出版,这个对所有人开放,来去自由的组织如今已遍布全球。自愿戒酒是入会的唯一条件。

    2000年,北大六院的两名医生将AA的戒酒模式引入中国。2015年,王周然所在的深圳康宁医院也引入了这一模式,每周在医院的病房里召开现场会议。

    三年过后,深圳康宁医院的AA现场会每周大约有20名患者参加,王周然告诉南都记者,有些曾反复住七八次院的病人,自此之后,三年再无复饮。“半年的戒断率达到了80%,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。”

    但并不是从一开始就这么顺利的。AA并非特效药,某种程度上,它的会议更像一种仪式,有固定的流程,嗜酒者宣读誓言,学习教材,重复12个步骤,会员们挨个报出停酒天数,再分享故事。

    《嗜酒者互诫协会》,又称“大书”,是嗜酒者们日常学习的教材之一。这本由曾经的酒徒比尔撰写的书,自1939年出版以来,内容再也没有变过。比尔在自述里说出了是什么帮助他戒酒成功。

    他觉得是“上苍”的力量。在AA,戒酒有十二个步骤,第二步是“我们认识到,有一种超于我们自身的力量,也就是“上苍”,它能够让我们恢复正常心智。”

    王周然忆起AA初引入深圳时的种种不易,很多人难以理解“上苍”的概念是症结之一。“无神论者会非常排斥这些东西。”

    一些争执和质疑开始出现,他建立了戒酒群,有人却在群里发喝酒的照片;在病房里开现场会时,有人一身酒气,摇摇晃晃地推开门;按照流程,每个参会者有固定的发言时间,但有的酒鬼不配合,轮到他时,只有沉默。

    “上苍”是什么其实并不重要,每个人的理解都不相同。王周然把它理解为可以提醒人们继续向前的一种力量,可以是母亲、家人,其他的嗜酒者,甚至是AA互诫协会本身。

    “实际上AA给患者提供着心理上的支持,让他们有一种归属感。”王周然告诉南都记者,AA戒酒是一种团队治疗的方法,依靠社会性的支持和科学引导帮助嗜酒者戒酒。

    无论喝成什么样子,与外界的环境是否脱离,工作因酒而丢,妻离子散,在AA里都不会被排斥。

    因为这里的每一个人,都曾经是一个酒鬼。

    每一个来到AA寻求帮助的人需要找一个助帮人,这个人以前也是酒鬼,只不过现在清醒了。助帮人的工作,就是给酒鬼打电话、聊天、带领他做步骤。

    十二个步骤里的很多条看起来都和酒毫无关联。

    第四步,要求“做一次彻底和勇敢的自我道德反省”;第八步,要求“列出曾经受到我们伤害的人的姓名,自觉愿意向每一个人承认错误”;第九步,“尽可能地向他们弥补过失”。

    很多酒鬼其实连第一步也迈不过去:“我们承认,在对待酒瘾的问题上,我们自己已经无能为力——它使我们的生活变得一塌糊涂。”

    要到了“最底层”才能接受AA。这个词在酒鬼们口中频频出现,嗜酒像一场看不到尽头的高空坠落,酒鬼们不停下落,加速下落,下到“喝到最后的时候。”

    那是每一个酒鬼内心的“最底层”。徐平的最底层是从内心生发出来的绝望。“人生对我已经没有用了,再活下去也是虚耗生命。”

    2012年,为了摆脱这种绝望,他来到北京参加AA现场会,找助帮人,做十二步骤。

    在北京的日子里,他并无喝酒的愿望,但恐惧、自怜、焦虑等负面情绪笼着着他,莫名奇妙地,不定时地向他扑来。走在路上,突然手足无措,一下子蹲在路边,不敢动,也不起来,直到缓过那口气,才可以继续向前。短短一张纸就可写尽的十二步骤,他做了半年才完成。

    对嗜酒者来说,戒酒这场战争永远没有停止的时候,没有人敢说自己彻底断了酒瘾。停久很多年之后,有的酒鬼依然按时参加现场会,比如徐平。

    从北京回来之后,徐平在广州创立了AA的分会。无需申请,没有宣传,只要有酒鬼们坐在一起开会,就算是一个分会了。最开始,参会的只有两个人,徐平把开会地点直接设在了家中。陆陆续续,广东其他的嗜酒者闻声而来。

    徐平从不去检查会员们是否在喝酒,或喝什么酒。这位召集人每周必做的,只是向酒鬼们发出开会的通知。有老面孔常来,也有新面孔出现了几次便离开,他从不过问。有人中途复饮,有人再无联系,来或不来,这是酒鬼们自己的选择。

    “我是一个酒鬼”

     

    清醒牌:AA有24小时,3、6、9个月,一年、二年不等的清醒牌发给会员作纪念。

    三月的广州,一个紫荆花开的周末。上午11时至12时,在天河区某小区内,广州AA召开现场会,会议主持人徐平沿着这条线路,往返了四年。

    这次的会议只有三个人参加,偌大的会场显得有些空荡荡。前来参会的蔡翔嘀咕着,那个家伙怎么今天没来?可别又喝上了。像挂念一位老友。

    会议开始。

    首先学习的是《日有所感》这本书上记载的3月11日的内容。这本书每天一章,是加入AA的酒鬼们写下的关于嗜酒与戒酒的感悟。这天,感悟的主题是“良好有序的方向,书里写道,“我们的整个问题就在于错误地使用了意志力量”。

    接着,他们开始传阅并朗读《酒鬼的故事》这本书,今天的内容讲的是,AA创始人之一鲍勃医生的嗜酒故事,书中称之为“梦魇”。来开会的酒鬼老毛已经不是第一次学习这章内容——他已经停酒六年多,每年在广州AA开会,同样的内容他都会学习一遍,但每一次,他仍然会想起六年前嗜酒的自己。

    “大家好,我姓毛,我是个酒鬼。”老毛首先说。

    每个酒鬼发言前都会有这样的开场白,有的甚至可以报出自己清醒的时长,精确到天。占据会议后半程的自由发言里,他们讨论的和酒似乎没什么关系。

    老毛说起最近手头上的项目得到了很好的推进,他对今天学习的内容很有感触。回想起以前还是酒鬼的日子,他就是“太高估了自己的意志力量”。

    而现在,不仅是酒,他把他的工作和生活也托付给“上苍”。在他看来,“上苍”是一种天道的原则,是在面对问题时,把自己的主观意愿先放下,冷静客观地分析,诚实而谦卑,放松心态,量力而行。

    和酒又好像有点关系。蔡翔承认,对于酒鬼来说,内心平静几乎是最难做到的一件事。他觉得有种“酒鬼个性”:偏执,以前他老是想,同样的一件事,为什么别人都行,就我不行。一件事没把它干成,一个目标无法达到,焦虑的情绪上涌而无从发泄,他就用酒来麻醉自己。

    现在他好多了。

    不再喝酒之后,他发现自己好多事能想得开了,有时候,也不那么和自己较劲了。他没有找到他的“上苍”,这不重要。“每个酒鬼都不一样。”徐平说。

    从家到广州的会场有两个小时的距离,四年多不再喝酒的徐平每周末都准时出现在这里,进入会场,他提醒自己,“我是一个酒鬼”。周周复始。

    (文中部分人物为化名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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