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文青·侃侃而谭】一件凶器

□谭践

老友聚会，往往互相揭短助兴。其中老Y，已知天命，酒酣耳热，自我揭露了一个秘密：他家中柜子里藏着一件凶器。

老Y刚结婚不久，与老婆吵架，提起一壶刚烧开的水，兜头向老婆抛去，幸亏老婆灵活躲闪，只烫伤了左手。老婆很生气，很绝望，烫伤手倒不是什么大事，但老婆在乎的是“如果”，如果她躲闪不及，那壶水浇在头上，小则破相，大则烫坏脑袋，变成痴呆。老Y居心何其险恶！老婆发誓报复，打道回了娘家。老Y知道，老婆是回去搬救兵了。老婆家有兄弟四个，皆虎背熊腰，别说合起伙来，就是单挑，他也不一定是对手。老Y冷静下来，先是后悔，知道后悔抹不掉现实，遂横下心来，决定兵来将挡，水来土掩，豁出去，无论如何不能挨了打，丢了面子！遂找到一把扳手，白天随身携带，睡觉时则压在枕头底下，以防老婆兄弟们打上门来。

话说老Y整日像斗鸡一样奓脖鼓翅，腰藏凶器，等着老婆娘家人兴师问罪。却是左等不见人，右等没音讯，老Y开始心烦意乱，寝食难安。忽一日，有人传话，老婆家让他去一趟。老Y想，终于来了，看来得有一场好斗！抖擞起精神，腰后别了扳手，雄赳赳，气昂昂，到了老婆娘家。没想到，老婆那四个兄弟，都乖头乖脑，姐夫妹夫的，叫得怪亲热。老Y心想，别放烟幕弹了，赶紧动手吧！老婆看他，也有点小心翼翼，全没了母老虎的凶劲儿。

岳父岳母同时出场了，客气地请他坐在沙发上，岳母亲手为他斟上热茶，开始安排兄弟几个杀鸡宰鱼备酒。老Y又奓起翅来，心说，这不是“鸿门宴”么？总指挥出来了，大概一个暗号，那兄弟四人，甚至连同岳父，会一齐上来，把他摁住，一通拳打脚踢。人家的女婿在丈人门上是贵客，他这女婿要是挨了揍，情何以堪？何以再为人婿人夫？老Y暗下决心，一定要打好这一仗，灭老婆威风，长自己志气。

定下心来，老Y细细观察动向。表面上乖乖的，让喝茶喝茶，让喝酒喝酒，一派和气，暗地里却是剑拔弩张，随时准备打仗。岳父岳母温言细语，兄弟几个称兄道弟，劝酒劝菜，老婆没上桌，忙着做这做那，脸上一派风轻云淡，虽是暗号频频，终也没见有人动手。老Y不知不觉泄了气，腰后别的扳手似乎越来越重，几次欲滑下来，不得不当众紧了几次腰带。老Y担心，扳手现了形，怎么跟大家交代？

酒席结束，老Y借故赶紧逃离。出了大门，揪个没人的地儿，把那扳手从腰上取下，放入包内，再回想那些“暗号”，分明是自己多心，愈像做了亏心事，骑车飞快回家，将扳手藏在某个柜子深处。

之后，老Y学会了克制，很少跟老婆吵架了，转眼和谐共处几十年。我们聚会后，老Y想起了那个扳手，凭着记忆打开柜子，扳手竟然不见了！翻遍了其它柜子，都没找到。扳手不翼而飞，老Y脸上棱角模糊，头上落了一层白霜。